骈四俪六的作品-骈四俪六文七律打一数字
1.汉代的辞赋观
2.骈文讲究什么
3.《滕王阁序》——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绮丽
4.骈赋对两晋诗歌创作有什么影响?
汉代的辞赋观
一、汉赋的来源
赋之一词在先秦已经出现。《周礼·春官·大师》说太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这是《诗经》的一种表现手法。即朱熹所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者也”(《诗集传》卷一)。后来的赋体文学也主要运用这一手法,而发展得更为充分。作为文体的赋,最早是荀子的《赋篇》,它是最早以赋名篇的作品。大体说来,赋源于古诗,奠基于楚辞,形成和兴盛于两汉。班固说:“赋者,古诗之流也。”(《两都赋序》)又说:“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恻隐古诗之意。”(《汉书·艺文志》)班固把荀子的《赋篇》和屈原的作品都看成赋,并认为是源于《诗》。刘勰说:“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与楚辞也。”(《文心雕龙·诠赋》)对汉赋形成影响最大的还是楚辞,因为楚人入主中原带来了楚辞,其次是《诗经》的表现手法和先秦散文的文体形式和表现手法。总之,汉赋吸收综合了多种文学因素,形成了独特的诗歌和散文结合的文学形式。
二、汉赋的概念
汉赋:赋是汉代的一种新兴的独特的文体,是诗歌和散文结合的文学形式,是诗歌的散文化和散文的诗歌化。赋既有诗歌讲求押韵和形式整饬的特点,又有散文句型自由,无严格的格律限制的特点。兼具诗歌与散文的表现功能,是两者的综合性文体。赋源于古诗,奠基于楚辞,形成和兴盛于两汉。汉赋是汉代赋体文学的总称,它包括骚体赋、汉大赋和小赋(抒情小赋),但典型的汉赋是大赋。
骚体赋:骚赋指的是模仿屈原《离骚》等楚辞作品而写成的一种赋。这种赋在内容上侧重于咏物抒情,且多抒发哀怨之情,近于《离骚》的情调。在形式上也与楚辞接近,常用带有“兮”字的语句。如贾谊的《吊屈原赋》、《服鸟赋》,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司马迁的《悲士不遇赋》。
汉大赋(新体赋):大赋是汉赋的典型形式。大赋在形式上篇幅较长,结构宏大,多采用主客问答的结构形式,一般由小序、正文、结尾三部分组成,韵文与散文相间,散文的成份较多;在内容上以写物为主,以“润色鸿业”(班固《两都赋序》)为目的,兼有讽喻劝谏。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采用铺张扬厉的手法和博富绚丽的辞藻,对事物作穷形极貌的描写,显示了绵密细致、富丽堂皇的风格特征。枚乘的《七发》标志汉大赋的正式形成。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和《上林赋》是最典型的作品。
小赋:小赋在形式上篇幅短小,多用韵文,句式多样。有的通篇用四言,有的四、六言兼用。小赋在内容上侧重于抒写个人的心志,或托物言志,或咏物抒情,也有针砭现实之作。在艺术上继承着大赋的铺排手法,但语言较汉大赋朴素得多,手法精巧灵活、风格多样,有的清丽自然,有的感情激切。汉末的抒情小赋还有诗意化的倾向。张衡的《归田赋》、赵壹的《刺世疾邪赋》、蔡邕的《述行赋》、祢衡的《鹦鹉赋》都是较有名的作品。
三、汉代辞赋的发展演变历程
汉代辞赋的发展演变历程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西汉开国至武帝初年,是汉赋的形成期。这一时期的辞赋呈现着由楚辞向汉赋过渡的形态,并最终确立了汉大赋这种新体赋的形式。代表作家有贾谊和枚乘。枚乘的《七发》标志着新体赋的正式形成。
第二阶段,从武帝初年至东汉中叶,是汉赋的全盛时期。这一时期以新体赋即汉大赋的创作为主流,并达到了完全成熟和极度兴盛的境地。武帝、宣帝之时是汉赋创作的鼎盛时期,西汉末年以降则出现了创作中的模拟风气。形成了劝百讽一,润色鸿业,“铺采摛文,体物写志”(刘勰《文心雕龙·诠赋》)的内容和艺术上的特点。代表作家有汉赋四大家:司马相如、扬雄、班固。
第三阶段,从东汉中叶至东汉末,是汉赋的转变期。这一时期汉大赋的创作趋向于衰落,带之而起的是抒情小赋创作的蔚起。张衡首开其风,其后的重要作家有赵壹、蔡邕、祢衡等。
第二节 贾谊和枚乘
一、贾谊
1.贾谊是汉初著名的辞赋作家。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有赋七篇,今存有《吊屈原赋》、《鵩鸟赋》和《旱云赋》三篇。
2.贾谊辞赋的特点:
贾谊的赋作继承了屈原楚辞的创作精神,刘熙载《艺概·赋概》说:“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是汉初骚体赋典型代表。贾谊的赋作在内容上继承了《离骚》的讽怨精神,具有很强的抒彩,感情深沉激切。如《吊屈原赋》借凭吊屈原,抒发自己内心的抑郁不平之气。《鵩鸟赋》抒发了自己对人生的感慨。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也继承了《离骚》的比兴传统,风格也接近楚辞。在形式上也基本保持了楚辞的形式,也常用带有“兮”字的语句,句式整齐而又有变化。贾谊是散文大家,其赋作也有“以文为赋”(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的趋向。但总体上说贾谊还是在继承着楚辞的艺术精神,进行着模仿性的创作。
二、枚乘
枚乘是汉初重要的辞赋家和散文家。以辞赋的创作最为著名,《汉书·艺文志》记载他有赋九篇,今存有《梁王菟园赋》、《忘忧馆柳赋》(前二篇存在争议)、《七发》等三篇。其中以《七发》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最高。它以宏大的结构、繁富的辞藻、铺排的描写手法、主客问答的体式,奠定了汉大赋的基本写作模式。刘勰说:“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文心雕龙·杂文》)就已指出了其赋“腴辞”、“夸丽”的特点。《七发》对后世赋的创作影响颇大,模拟之作频出,形成了赋作中的“七体”。《七发》标志着汉代新体赋的正式形成。
[作品讲读]
一、贾谊《吊屈原赋》
1.《吊屈原赋》是贾谊赴长沙王太傅之职时,路过湘水凭吊屈原,写下的一篇骚体赋。诗人借凭吊屈原抒发自己心中的悲愤,抨击了美丑不分、黑白颠倒的社会现实。此赋是汉初具有代表性的骚体赋。
2.这是一篇文字简洁、篇幅短小的骚体抒情赋。此赋前有小序,赋的结构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赋的正文,描写了屈原所处的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社会环境,揭示出造成屈原悲剧命运的社会原因。第二部分是赋的“讯”辞,即结语,分析了屈原悲剧命运的自身原因。
3.此赋实是借凭吊屈原来抒发自己的愤世嫉俗和悲愤郁闷的情怀。这篇赋在写作上主要采用了铺叙与议论并用的手法:正文部分主要以铺排的手法来描写种种被颠倒了的社会现象,并适时地发出感叹和议论;“讯”辞部分主要以议论的手法抱怨屈原不能远离浊世以自保。全赋无论是铺叙,还是议论,都熔铸了作者的激愤情感,带有强烈的抒彩。同时此赋继承了楚辞的比兴传统,表现手法多用比喻、象征,形象鲜明而内蕴丰富。此外,也运用了对比的手段法使善恶颠倒的社会现象更加鲜明。此赋的句式,第一部分以四言句为主,第二部分以六言句为主,也用“兮”字。此赋从艺术表现形式到手法乃至风格,都有模拟楚骚的迹象,体现了汉赋早期创作的由楚辞向汉赋的过渡状态。
二、贾谊《鵩鸟赋》
1.《鵩鸟赋》是贾谊谪居长沙,任长沙王太傅时所作。《鵩鸟赋》主要以道家思想谈论人生的哲理,是一篇哲理赋。他表述了天道人事变化无穷,难以参透,企图以道家生齐一、纵躯委命的达观态度,来排谴人生的苦闷,以获得精神是的解脱。
2.《鵩鸟赋》的艺术特点:
(1)《鵩鸟赋》的形式十分奇特,它以人鸟对话而展开。这种形式显然受到庄子寓言的影响,同时也开汉赋主客问答体式之先河。
(2)《鵩鸟赋》最突出的特点是以议论为主,以议论来抒写对生命忧患的思考,来阐发人生的哲理。议论之中也常运用一些贴切的比喻,来增强议论的形象性,也常用感叹语气来加强议论的情感性。
(3)《鵩鸟赋》的语言因以表达哲理为主,所以显得凝炼精警。形式上以整齐的四言句为主,也有散文化的倾向,体现着向汉大赋的过渡。
三、枚乘《七发》
1.《七发》是枚乘的代表作品,也是汉大赋正式形成的标志性作品。《七发》假设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去探望。于是以音乐、饮食、车马、游宴、田猎、观涛、论道七事,来启发楚太子。赋的主旨意在说明声色犬马之乐,不如圣贤的“要言妙道”,在于劝戒*奢,启发人们要注重精神的追求。
2.《七发》的艺术成就
(1)《七发》融会了前代文学的各种因素。《七发》体制宏大,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环环相接来结构全篇。它在体制与描写手法上都受到过楚辞的影响,《离骚》的宏大体制及其中的问答形式、《招魂》帝与巫阳的问对,以及《招魂》和《大招》的铺排描写手法,还有纵横家说辞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在此基础上《七发》完成了汉大赋的奠基任务。
(2)《七发》在写作上最大的特点是善于描写形容,写景状物,声态毕现,描摹精致细腻,形象生动;善于铺陈排比,夸张渲染,气势恢宏,辞藻华丽。刘勰说:“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文心雕龙·杂文》)而且《七发》的人物及其对话都是虚构的,叙事和描写也是想象的,在这方面来说它更具有文学创作的意味。在内容上也由骚体赋的以抒情为主,转变为以叙事写物为主。
(3)《七发》的语言形式,一方面它吸收了楚辞的句式和“兮”字,一方面大量地使用散文的句式,同时也有对偶、排比句式的运用。与楚辞相比诗的成分减少,散文的成分增加。是韵文与散文的结合,是诗歌的散文化与散文的诗歌化。《七发》在体制和艺术手法上,都为后来汉大赋创作树立了典范。
第三节 司马相如
一、司马相如是汉代最负盛名的赋作家。《汉书·艺文志》著录有他的赋二十九篇,今存六篇。其赋作以《子虚赋》、《上林赋》最著名,是汉代新体赋的典范作品。此外还有《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等。由于他的创作,奠定了新体赋在汉代文学中的稳固地位。《子虚赋》作于汉景帝时期,是为梁孝王宾客时所作。《上林赋》在武帝即位后,被召见时所作。两篇相距十年,但实为同一主题的上下篇。《子虚赋》假托子虚使齐向乌有先生夸说楚王田猎之盛,乌有先生进行辩驳,批评子虚“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侈靡”。《上林赋》写亡是公又批评二人,盛夸天子上林游猎之盛况及天子反省奢靡,最终落实到政治与道德的讽喻上。体现了汉大赋“润色鸿业”(班固《两都赋序》)、“劝百讽一”(《汉书·司马相如传赞》)的内容特点。
二、司马相如赋的艺术特色
1.司马相如的赋在艺术构思上,采用了虚构的手法。《子虚赋》、《上林赋》不仅“子虚”、“乌有”、“亡是”的人物是虚构,而且一些事物描写中的夸张本身也包含了虚构的成分。整个文章都是在虚构中完成的。文章结构完全采用了虚构的主客问答形式,通过主客互相夸耀诘难展开描写,力求展现巨大的时空。整个赋作显得气象阔大,结构宏伟,想象丰富。这种宏阔的气象与结构,正是汉帝国的盛世气象在文人心理结构上的反映,正如作者所云:“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揽人物。”(葛洪《西京杂记》)
2.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主要以铺排夸张、描摩渲染的手段来叙事写物。其赋以“体物”为主,集中笔力来描绘物类、物象、物态,并追求辞藻的博富和绚丽。正如刘勰所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文心雕龙·诠赋》)夸张的描写,细腻的描摩,层层的渲染,以及色彩绚丽的文辞,大有穷形尽貌之势。可以说是达到“写物图貌,蔚为雕画”(同上)的境地。
3.在语言形式上,大量运用排比、对偶,形成较强的节奏感和韵律感。在字型的排列上,也注意形式美。同时句式长短相间,灵活自如。总之,其赋对辞藻美和形式美的刻意追求,都达到了极至的地步。作品描写形象和运用辞采的能力,的确超越了前人。但也有堆砌辞藻、好用奇词僻字之嫌,一味追求“写物图貌”而缺少动人的意境和内在神韵。
第四节 东汉的辞赋创作
一、班固
1.班固是东汉前期最著名的辞赋作家。《两都赋》是其大赋的代表作品,它开创了京都赋的范例,后来张衡的《二京赋》、左思的《三都赋》都是同类题材的作品。其它较著名的赋作还有《幽通赋》、《答宾戏》等。
2.《两都赋》
(1)《两都赋》分为《东都赋》和《西都赋》,实际上是一篇的上下章。作品虚设了西都宾和东都主人,宾主相互夸耀,西都宾盛称西都“长安旧制”,代表的是西土耆老的观点,抒发的是“怀旧之蓄念”、“思古之幽情”;东都主人则夸耀东都洛邑制度盛美,体现的班固本人的观点,意在颂美当朝的制度,也体现了重礼乐教化、尚节俭的儒家政治理想。
(2)《两都赋》在体制和艺术上都是模仿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和《上林赋》,如宏大的结构、假设主客问答的方式及铺排、渲染、夸张的描写手法等。《西都赋》的表现手法和艺术风格更近司马相如,汪洋恣肆、富丽详赡,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东都赋》的手法则较为平实,语言风格也较趋典雅,是受作者儒家风范的熏染。刘勰曾评论说:“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文心雕龙·诠赋》)概括了《两都赋》的基本特点。
(3)《两都赋》较前人有所发展和进步的是:一、在题材上扩大了描写范围,由描写林苑扩大到京都;二、在表现手法上采用虚构、夸张的同时,也融合了征实的表现手法。三、加强了作品的理性因素的透入,较深刻地体现了作者的政治观念和历史观念,使内容显得比较深厚。
二、张衡
1.张衡是东汉中期杰出的科学家和著名的文学家。其赋作有《二京赋》、《归田赋》、《思玄赋》、《温泉赋》、《应间赋》等。其中写物大赋以《二京赋》为代表,抒情小赋以《归田赋》最著名。另外,张衡的《同声歌》和《四愁诗》,在文人五、七言诗歌发展史上都占有一定的地位。
2.《二京赋》
(1)张衡的《二京赋》是继班固的《两都赋》后的又一篇以京都为题材的力作。其写作起因和创作目的是讽谏奢侈的世风。《后汉书·张衡传》说:“永元中,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二京赋》分为《西京赋》和《东京赋》两篇,《西京赋》中的凭虚公子先对西京长安的繁荣奢华的景象进行了一番描写,凭虚公子的观点是统治者的享乐奢华是应该的,是繁荣富足的表现。然后《东京赋》中的安处先生否定和批判了他的观点,警告凭虚公子“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又对东都洛阳的盛况进行了一番描绘,意在称颂东京的兴盛而不流于奢侈。
(2)《二京赋》在体制结构、谋篇布局、艺术手法都是模拟班固的《两都赋》,然而张衡“精思傅会,十年乃成”,其精心琢磨的程度还是超过了《两都赋》。《二京赋》的体制更宏大、篇幅更长,铺陈描写更细腻,题材的范围也更宽。《二京赋》也有一些新的变化和进展:在题材上于京都生活中加入了市井风情的描写;在艺术上于铺排夸饰外,增加了说理议论的因素和抒情的色彩,有些景物描写还体现了清丽自然的特点,笔法类似于他的抒情小赋《归田赋》;在思想主题上,加强了讽喻和批判的成分。
3.此外,东汉后期,随着政治经济的衰落,以铺陈夸饰和颂扬功德为主的大赋也相应地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代之而起的是那种以抒情述志为主的、诗意化更浓的抒情小赋。张衡的《归田赋》篇制短小,写得清新明丽,抒情性很强,是标志汉代大赋向抒情小赋转变的重要作品。继而有赵壹的《刺世疾邪赋》、蔡邕的《述行赋》、祢衡的《鹦鹉赋》等众多作品出现。这些作品或直抒胸臆,或托物言志,或写景咏物,或针砭现实,而走向了个人的情感与精神世界,也更贴近了现实生活。
[作品讲读]
一、张衡《归田赋》
1.《归田赋》作于张衡的晚年,宦海浮尘,世路艰难,壮志难酬,于是产生了归田隐居的念头。《归田赋》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写思想归田的动因。第二部分从不同的角度描写了设想的归田之乐。
2.《归田赋》是一篇抒情小赋,主要艺术特点是:
(1)在写作手法上,一是把自己的心境、情绪融合到环境、景物的描写之中,浑然一体,造成了意与境的结合,形成了诗意化的和谐优美的意境。二是以议论、用典、用事、铺叙等手法来述志和抒情。写景状物主以抒情,叙事议论主以表志。在作者的内在心理上,现实的幽暗与压抑和憧憬的美好与自由形成了鲜明的比照。
(2)《归田赋》的语言清新明丽,工致典雅。写景状物细腻形象,铺叙议论意蕴深厚。
(3)《归田赋》篇制短小,全用四、六句式,且多用排偶,形式整齐,韵律和谐。此赋在形式上正体现了“骈四俪六”的骈体文特征,可以说是汉代最早出现的比较成熟的骈体赋。同时也是最早以田园生活乐趣为题材的作品。
骈文讲究什么
骈文讲究对仗工整,辞藻华美,运用典故。
骈文文学,中国古典文学的特有品种。是与散文文学相对而言的。其主要特点是以四六句式为主,讲究对仗,因句式两两相对,犹如两马并驾齐驱,故称“骈体文学”。
清代学者(阮元)从《尚书》《周易》《诗经》等先秦古籍中搜集一些对偶句子,就认为那即是骈文了。南北朝骈文中也不乏内容深刻的作品。
文学除了拥有外在的、实用的、功利的价值以外,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拥有内在的、看似无用的、超越功利的价值,既精神性价值。
骈文特点:
1、韵律:在声韵上,讲究运用平仄,韵律和谐。
2、修辞:上注重藻饰和用典。
3、形式:骈文注重形式技巧,往往束缚内容的表达。
4、别称:“骈体文”、“骈俪文”“骈偶文”“四六文”“骈四俪六”。
5、概说:全篇以双句(俪句、偶句)为主,讲究对仗的工整和声律的铿锵。
6、产生:汉到六朝,散文“文笔”对立。“文”是专尚辞藻华丽,受字句和声律约束的骈文。笔是专以达意明快为主,不受字句和声律约束的散文。文笔分裂,骈散对举。
《滕王阁序》——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绮丽
《滕王阁序》——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绮丽
少年的时候,翻父亲的藏书看。偶尔翻出来的一本中国历代文选。当时喜欢的是明清部分的几篇白话小说和小品文;但是父亲却告诉我这本书的精髓在唐宋以前。这个意趣是我渐近中年才意会了的。少年心性,读起古人的文字来难免买椟还珠、缘木求鱼。而当年在这部历代文选中最先背下来的就是岳阳楼记和这篇滕王阁序。后来还记得初中的语文课上,老师第一次讲到滕王阁序的时候问起来有没有人会背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少年人的心性难免有一鸣惊人的不纯目的;但是背诵多篇古文的效果却是我在以后的人生岁月中无数次的体会到了古人文章的妙趣和意旨。
还是先从二十四诗品说起吧。
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雾馀水畔,红杏在林。
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金尊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这四十八个字意象明确的一套描写。其实绮丽这个词的本意似乎应该是绮靡华丽,但是二十四诗品中的这个描写却很难和绮靡华丽挂上钩。其实前四句就已经将这里所说的绮丽的意思诠释的非常清晰: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只有真正的骨子里带着雍容富贵气度的人物才会轻视黄金,而”浓尽必枯,淡者屡深“的道理更是装X届必备的杀器。所以这里说的主旨,真正的绮丽并不是绮靡、奢华和艳丽。而是于不经意之间漏出来的东西。后面四句,一番典型的情景描写,朦胧雾后之水,葱郁深林之杏,舒朗明月之堂,葱茏碧荫之桥。这些常人看起来似乎并无绮丽之处,但是却都是绮丽之境。而能准确的欣赏这些景致的人,自然也就是最后四句所述的,可以在群友毕集,觥筹交错之时自在弹琴,很好的抒发自己襟怀的世家子弟了。所以说,这绮丽的四十八个字似乎才是古之文人真正的富贵观。
话题转回来,以滕王阁序这样的千古名篇来匹配二十四诗品之中的绮丽似乎也是这样的道理。滕王阁建于赣江之侧,登楼者往往俯仰天地,逸兴遄飞。而真正能够将这股气势完美的体现出来的,也正是这篇以雍容气度。绮丽才情为底的滕王阁序吧。
后面还是老规矩,滕王阁序的全文。大家也莫嫌繁琐,此文一气呵成,文思壮丽。读之口唇生香,心旷神怡。每次重述,都不免暗暗复诵一遍。
滕王阁序
唐 王勃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2000年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部还不错的华语**《王勃之》,老实说,作为一个描写古代诗人的华语作品,这部**很是不错,虽然演绎成分颇多。但是王勃的书生气质与诗人气度还是非常的到位,最关键的是那种有怀抱却无处施展的狷介文人味道,实在是十足十的演绎。滕王阁序的来历也是如此,一个被轻视而薄有文名的路人,抢去了原来该是阎都督女婿的风头。但是又能抢的这么洒脱,抢的千古流芳。王勃少而有才,然而恃才傲物。而他的这个恃才傲物又和开元天宝年间的李太白不同。生前并无帝王赏识。也没有君前做清平调的可能。当然和李太白比起来,王勃的诗风和文风也更稳重。这篇滕王阁序就是典型的体现。尽管才气充盈,典范雍容;但却没有李太白的那种横空出世,飘逸无伦的谪仙气派。不过也正因如此,此文成了多少怀才不遇的书生引以为况的同情之语。当然,算起来拍起马屁的时候,王勃的“所以慷慨于君侯者,有气存乎心耳”还是比谪仙的“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矜持的有气节多了。
王勃的出身,可以说是“ 六世冠冕”、“家富坟籍”。大的门阀上算是太原王氏的旁支。他的祖父王通是大隋著名的文士,也是后来被李家二郎恨得咬牙切齿的魏征的老师。所以说这样的家族出一个——“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其后“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悬然天得,自符音训。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这样的神童也是顺理成章可以解释的事情。但是这样的神童一旦成年而并没有泯然众人,颇有才情抱负;而现实环境是,唐初时节,对于旧朝的这些豪门正在重点打击。当时为相的李义府就游说唐高宗下诏,旧朝的七姓十家的豪门不得内部通婚和潜相勾联。王勃也因此而失去了世家子弟特有的荐举路线。没有记错的话,初唐四杰里,杨炯也是制举出身,但是他是童子科。很难想象十岁的小孩子如果没有过硬的举荐人是如何待制崇文馆的。骆宾王出身蹭蹬,幼丧父,但也是神童名声傍上了道王李元庆而入仕。而卢照邻虽然也是七姓十家中的范阳卢氏出身,但是也傍上了邓王李元裕后走入仕途。只有王勃的上进之路是疯狂的投文各位大佬,试图博取进身;而最后还是应了幽素科制举后,得到了朝散郎的微末小官。唐代的制举很乱,幽素科并不是正规的明经、进士。其中含义似乎是简拔幽隐隐士的特殊考试。所以应制后也不过只能授一个从七品上的朝散郎。这个显然不是王勃所甘心的。而之后王勃也试图傍上沛王李贤做侍读。沛王李贤就是后来史书有名的章怀太子。如果顺利的话,王勃这步棋意味着未来的将相之路。但是因为一时替李贤写了斗鸡的檄文,被高宗李治认为是离间兄弟关系,而迅速的贬出王府……后来又在虢州参军的任上涉嫌自己的逃奴而丢官并差点丢命——如果不是遇上了大赦的话。最后在27岁的青春岁月中远赴交州看望父亲的归途中溺水惊惧而。
整体上看来,王勃的仕途可以说是坎坷不堪。有大才而处处蹉跎,凌壮志却每每沉沦。这样的经历打造了一种雍容典范的沉郁气度。他有一首著名的五律(不是海内存知己那首):
别薛华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沉郁顿挫,却又雍容含蓄。几乎可以说是未来的杜诗渊薮。所以杜甫自况的那句“文章憎命达”还是颇有道理的。
话题再回到滕王阁序。此文的背景是都督阎伯舆重修滕王阁,为自己的女婿做寿。阎伯舆其人史书并无多少资料,但是似乎也是做过翰林的人物。而此种文人行风雅之事却也有着自己的底线,就算是为了力捧女婿但是也不得不为王勃的惊人才具所折服。描写这方面场景的文字颇多,大家自行百度即可。后面我却打算以个人的品味再品读一遍这篇千古奇文。
第一段开始。“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这一段把南昌形胜,赣江风土以四六骈文渲染而出;又以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高维度视角,狠狠夸赞了一下那个美丽的英雄城。这一段几乎成了千年以来的南昌名片。
接下来的:“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又用相类似的手段即人即情即景的盛赞了与会的众人和盛会。人情世故上实在是皮笊篱捞饺子——滴水不漏。同时又能做到词章华丽,辞藻优美。实在是官样文章的典范。
再下来一段"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是一段非常明显的游人视角的景色描写,同样的辞色华丽。而且四六骈体的对句用的非常自然,文气流动,顾盼自得。当季的时令是重阳,而潦水尽而寒潭清一句更是写尽天下的秋风水色。
再后面一段的文字:“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就是一个俯视角度的景色全景描写了。我经常怀疑古人有开天眼的能耐。这般的文字描述,就仿佛现在用无人机巡航俯拍的全景一般。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才子文士是如何做到的。这一段之中有个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当年我在懵懂之下来到了赣江之畔的英雄城读大学。大一的那个秋天,第一次在赣江之畔的时候看到夕阳,心中震荡回响的就是这一句。秋水长天、落霞孤鹜伴着一个少年心胸里的声音和淡淡的思乡之情。也许这就是千古文章只在寸心的魅力吧。
景色描写完结,就该开始文士才子的个人表演了。下一段文章:"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情绪饱满的抒发了王勃自己的一个“爽”字。然后便“四美具,二难并”。每次读到四美具,我总是想起宝黛读书的场景。黛玉漏出来的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园。其实是四美最好的注脚。再下来就真的是个人表演了:“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这一段感景而伤情,极乐而转沉郁。实在是文人自我孤独与自我放逐的写照。试想一下,一次台阁雅集,众人纷纷乐乐,熙熙攘攘;却挡不住身在其中的王大才子天生的寂寞与不遇。哪怕眼前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也难挡我兴尽悲来时“独坐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矜持而孤独的心境。而这种心境,也是之前仕途蹭蹬,怀才而无望的因果吧。
接下来的一段就是大片的内心独白:“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四个史书有载的倒霉蛋;冯唐、李广、梁鸿、贾谊。四人四句,骈四俪六,说的声声悲切。然后是”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这好大一段的牢骚也发的典范儒雅,让人读之齿颊留香。但是内容却是悲郁至极的愁闷之情。而能当着一群雅集的文人发出这一大段牢骚,估计诗人心中也是无限的畅快。小的时候背书,这一段最难背,典故繁多又颇为拗口,但是人到中年, 这些典故却在自己的七律之中频频出现。也许这也是成熟的标志吧。
可是光发牢骚不行,这是人家阎都督女婿的生日场子,还得圆回来不是。所以就有下面一段:“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交代一下自己兴尽悲来的来龙去脉,在谢家宝树、孟氏芳邻的捧一捧都督女婿和一干雅集的众人。最后还要感慨一下没有钟子期这样的知音和杨得意那样的伯乐,这文人的哀怨也确实是十足十的。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这一段就是标准的谦词恭维。雍容气度兜起了之前的怀才不遇和悲愤沉郁。颇有些小孩子哭完过来行礼时还颊边带泪的感觉。但是之前的三段,从豫章形胜,秋风水色再到天人合一的角度俯瞰众生的文字实在是太过出色,已经成功的覆盖了之后的牢骚。
当然一篇文学作品是否成功的关键要素是格局,春江花月夜是如此,滕王阁序也是如此。能在一群文人雅集之中,兴尽悲来慨叹的家伙不少。但是能够在慨叹的同时又能够以上帝视角俯瞰天地间的文字,恐怕也得算这王勃一号人物了吧。
多说几句,最后的这首七言诗,不是律诗,而是一首七古。第一韵脚是仄音,第二还出韵。但是意境上来说,这首七古的味道也是第一流的。
二十四诗品的文章系列,已过四分之一。有兴趣的朋友望不吝赐教。
《吊古战场文》——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雄浑
《黄冈竹楼记》——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冲淡
《春夜宴桃李园序》——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豪放
《恨赋》——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悲慨
《洛神赋》——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纤秾
《归去来兮辞》——二十四诗品读古文之高古
骈赋对两晋诗歌创作有什么影响?
魏晋是一个美文的时代,骈赋则是这个时代美文的最突出标志。魏晋人以其缘情绮靡之美学观指导下的逐美实践以及所形成的骈美形式,最强烈地表现了他们那个时代的典型情绪和美学特征。骈赋的出现,是文学个性化表现的特殊要求,也使文学真正地成为了“人学”。 从文体的性质上看,骈赋很像舶来品的散文诗。骈赋的丰富性、繁复性和华赡性,非常有利于表现深沉而激荡的情感,适应个体生命的复杂难言的哀怨惆怅的含蓄抒写,往往表现“生命不谐”的悲悯主题和幽怨情感,形成强烈而浓郁、悠长而缠绵的情韵,读来让人回肠荡气而生成一种艺术快感的颤栗。魏晋骈赋不仅有其自身的形式优势,还对其他文体具有深刻的影响。
骈赋,是魏晋南北朝文学的代表样式,是当时文学创作的主流势力,也是魏晋南北朝文学最为壮丽的奇观。魏晋南北朝骈赋(以下简为“魏晋骈赋”),无论是产量,还是品质,都是中国文学史上最突出的时期,这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很重要也很有意味的现象。何以魏晋文人普遍地爱好骈赋呢?魏晋骈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个没有被人们所真正重视而必须正确对待的文学史现象。
因为人们对“骈”字讳莫如深,甚至大有谈“骈”色变的倾向,把“骈赋”与形式主义联系在一起,在研究这一时期的文学时多着眼于五言诗,或者说在对魏晋南北朝文学的最大关注是在五言诗上。我们以为,这一时期的骈赋,无论在艺术上还是在影响上,都远远超出了五言诗,甚至超出了文学的本身。朱光潜先生在论述诗赋的格律形式问题时说:“律诗有流弊,我们无庸讳言,但是不必因噎废食,任何诗的体裁落到平凡诗人的手里都可有流弊。律诗之拘于形式,充其量也不过如欧洲诗中之十四行体(sonnet)。我们能藐视彼特拉克、莎士比亚、弥尔顿、济慈诸人用十四行体所做的诗么?我们能够藐视杜甫、王维诸人用律体所做的诗么?”① 我们很欣赏这样的说法,再于其后加上一问:我们能够藐视曹植、王粲、陶潜、和庾信等人用骈赋形式所做的赋么?
一、魏晋骈赋的高潮与士人自我觉醒的时代情绪
自建安始,骈赋取代了大赋而畅行,几乎所有的文人都写骈赋,几乎什么都可以入骈赋,据严可均所辑《三国六朝文》和陈元龙所辑《历代赋汇》之统计,魏晋南北朝有赋1095篇(包括残篇),作家284人,其总数是今存汉赋的6倍。曹植和傅玄等人创作的赋超过了50篇。这些赋的形式,又主要是以骈俪为主流的,至少可以说在这些赋里都具有骈俪的要素或成分。
按照表现内容或题材分,魏晋骈赋大致可分为三类:
咏物写志:曹植的《白鹤赋》以鸟喻人,通过对“遘严灾而逢殃”遭遇的描写,表现作者遭受迫害的幽愤;他的《蝉赋》、《鹞雀赋》等则写出了一种特定环境中的忧谗畏讥的惶恐;应玚的《闵骥赋》,以“良骥不遇”来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幽愤;祢衡的《鹦鹉赋》,写鹦鹉的不幸即是暗喻自己的不幸。王粲的《槐树赋》表现出“鸟愿栖而投翼,人望庇而披衿”的渴望;还有如嵇康的《琴赋》,张华的《鹪鹩赋》,的《舞鹤赋》,谢惠连的《雪赋》,谢庄的《月赋》,庾信的《枯树赋》等。咏物赋特别的发达,几乎没有什么不能入赋的,甚至连飞蛾、苍蝇、老鼠等都可以成为赋的对象。
即景抒情:魏晋士人的悲悯之情往往通过自然物的吟咏而表现出来,从山川和草木凋落中联想到人生无常。曹丕和曹植都写过不少这样的辞赋,曹丕有《感物赋》、《愁霖赋》、《登城赋》等,曹植有《愁霖赋》、《节游赋》、《游观赋》等,还有如应玚的《愁霖赋》,王粲的《登楼赋》,谢灵运的《山居赋》,沈约的《郊居赋》,《芜城赋》,庾信的《哀江南赋》等。
思旧怀人:这类作品都是伤叹与哀悼亲人故旧的,如曹丕的《悼夭赋》,《感离赋》,曹植这方面的赋更多,如《离思赋》、《静思赋》、《释思赋》、《归思赋》、《幽思赋》、《闲居赋》、《闵志赋》等,还有《洛阳赋》、《洛神赋》,再有如向秀的《思旧赋》,陆机的《叹逝赋》、《悯思赋》、《大暮赋》、《感丘赋》等,江淹的《恨赋》和《别赋》,庾信《思旧铭》等等。
无论哪一种题材的骈赋,基本上都适应了抒写惆怅、压抑或者凄苦心境的需要,都是以悲为美的美学追求,这些作品里总是回荡着一种哀怨低回的悲怆之音。可以这么说,悲悯是魏晋辞赋的共同主题,是主旋律,主色调,是这些辞赋的共同本色。
骈赋,作为一种文学奇葩在魏晋盛放,肯定具有其合理的历史意义。我们可以在“人的自我觉醒”上找到原因。一般研究认为,时代使然,而偏重于社会的直接原因,也就是饥饿、贫困、瘟疫、迁流、疏离、贬谪、放逐等,这自然不错。社会的剧烈变化,动荡不安,人民劫难深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我们以为,所以出现骈赋大量写作的最为深刻原因还在于,士人的生命意识,在于他们特殊环境中的个体生命感动,在于自我觉醒的时代情绪。魏晋的,破坏了正常的安定的生活,无论是地位显赫的高官还是衣不蔽体的贱民,都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随时都可以遇到天灾人祸而结束生命。魏晋时期政权迭变,对于士人来说,除了具有与一般百姓所共有的战争和瘟疫所带来的亡恐惧外,还多了一个政坛党争而引起杀身之祸的惶徨。以建安七子为例,没有一个寿终天年的,孔融于曹操刀下,王粲亡于东征途中,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同时于瘟疫,阮瑀也只活了四十余岁。魏晋名士如何晏、嵇康、陆机、陆云、潘岳、张华、石崇、郭璞等人,都是在中被送上断头台的。刘琨、等在乱兵之中于非命。陆机年届四十,感叹于同龄亲友已亡过半,他在《叹逝赋》里感伤不已地叹道:“夫何天地之辽阔,而人生之不可久长”。对于文人来说,最困惑的有两种:一是生命无常,一是穷困不遇,在某种意义上说,后者还超过前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②
波斯比洛夫在分析悲剧性与悲剧情绪产生的原因时指出:“它不只是因为与外界的威胁力量发生冲突而造成,而首先是因为个人的切身要求与他所认定的超个人的生活价值之间的矛盾造成的。③这种“矛盾”所引发的士人的悲哀与孤独,远胜过其他“情感”的痛苦,也造成了远胜于其他情绪的复杂与激烈。这种“穷困不遇”而引起的悲悯与孤独,成为魏晋时期的普遍情绪,也反映了魏晋人的自我觉醒。士人的强烈的个性意识与情感欲望,在遭受到严酷现实的摧残和压抑后,特别是在感到对命运的无可把握后,心灵多创,因此而形成了这个时代的士人特别的多愁善感,性格怪僻,行事乖张,不近人情,进而形成了魏晋人悲天悯人、惜时怜物的审美心境,形成了以悲为美的心态与趣尚,形成了凄婉哀怨的悲剧美的骈赋文本。
因此,骈赋写作,以及骈赋把幽忧悲悯主题的表现放在中心位置上的文学创作,完全是基于自我觉醒之上的时代的情绪,是在当时高压政治下士人心灵的深重叹息,是生命不谐的感奋颤音。另外,“‘文章不朽’这种全新的文学观念生动地反映着建安文人对人生永恒价值的追求,鼓励着人们以极大的热情去从事此‘不朽之盛事’,而且也促使人们将文学作为表现自我内在情感、自我精神世界的手段或方式。他们用文学抒已之情,从而使抒情化成为建安文学的灵魂,成为文学摆脱经学束缚而获得独立的重要标志。”④这也是人自我觉醒的时代情绪的一方面。
二、逐美时代的美学要求与美文极至
从曹丕的“诗赋欲丽”(《典论·论文》),到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文赋》),再到刘勰“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文心雕龙·情采》),钟嵘“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诗品》)等,从文学理论上高标出魏晋时代的尚美逐美的风气。
鲁迅先生对曹丕的“诗赋欲丽”的艺术主张,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文章的华丽好看,却是曹丕提倡的功劳。”首当其冲地提出美的主张的曹丕,他最先把握到了时代逐美的需要和趋势,鲁迅说:“他说诗赋不必寓教训,反对当时那些寓训勉于诗赋的见解,用现代的文学眼光看来,曹丕的时代可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Art for art’ sake)的一派。”⑤着眼于文学的形式美,把形式美放到了重要位置上,是顺应时代的要求,同时也标明文学进入了一个自觉的时代,文学已经具有了“绮靡”的形式美的要求与形态。
也许是为经学束缚太久的缘故,也许是文学质木无文而不能够适应抒情需要的缘故,文学到了魏晋这个“文学的自觉时代”以后,出现了矫枉过正的极端要求。魏晋成为了一个“美文”的时代,时代需要美文,使凡是能够美文的一切文字都美文化了,不仅文学上所有的文字美文化了,几乎所有的官样文章也美文化了。而且,人们对美的追求,已经渗透到所有的方面,他们不仅欣赏自然,也欣赏人的自身,追求种种风流放逸。美,已经成为他们的深刻需要,成为他们置换或超越其精神的生命形态。人们对美的这种需要和追求,在骈赋上的表现最为突出,换言之,魏晋人以辞赋的形式最强烈地表现了他们那个时代的典型情绪和美学特征。而这种在文学上对于形式美的追求,成为文学摆脱经学束缚而获得独立的重要标志,成为魏晋人表现自我的内在情感、自我的精神世界的生存需要。人们用美的尺规来评判人,评判作品,关于这一点,钟嵘的美学态度最为鲜明,也最具典型意义。比如,“钟嵘对建安文学中那种慷慨激昂的感慨是不欣赏的,对嵇康的无所顾忌的、近于愤激的思想表现是不以为然的,对于宋代杰出诗人作品中常给人以凌厉雄浑之感的意气的表现也是不满的。”⑥这是因为激直凌厉的表达不能为钟嵘所欣赏,而陶潜诗“平淡”、“真古”的另外一种风貌,也不被他看好,其诗被列为中品。钟嵘钟嵘为什么对这些我们现在一致叫好的诗人和诗歌并不欣赏呢?钟嵘欣赏什么呢?我们以为,弄清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就弄清了这个时代的美学趣味的本质问题。钟嵘所特别推崇的李陵、苏武、曹植、刘琨、阮籍、陆机等人,这是因为他们的作品具有怨深文绮、意悲旨远的要求。钟嵘的文学观的核心也是“怨而不怒”的,他在对诗的本质的认识上更加突出“怨”。但是,他特别讲究“情兼雅怨”,“文典以怨”。钟嵘即以此来作为品评的标准,把诗人和诗歌分为上、中、下三品。很明显,他是把“形式”标准放在首位的,十分重视表现,重视表现和表达上的美的形式。这虽然说的只是钟嵘个人的美学趣味,却代表了魏晋主流美学思潮,代表了魏晋时代的美学观。文学的评判标准全部美文化了,即便是“怨”的内容,如果不出以“雅”的形式,也是注定要被那个时代所冷落的,陶潜就是最好的例证。刘勰的诗美观是儒家正统的,他对陶潜诗也没有什么好感,《文心雕龙》里纵论历代诗人,竟然无一语提及陶潜。然而,如果把陶潜的骈赋放在那个时代里衡量,其重视表现美的精神、手段及形式与效果,绝不在时人之下了。陶潜虽然存赋仅三篇,却篇篇精致完美,欧阳修对他的《归去来兮辞》评价极高,说是“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元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卷五引)。此赋辞采流丽斐然,骈四俪六而又参差错落,俪对工巧,奇偶天然,其中巧用双声、迭韵、迭字,如“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等等,造成了语言上律化了 的鲜明乐感。
时代对文学的要求,使文学进入了一个“逐美”的时期。这种“逐美”成为魏晋南北朝的整个时代的风气,使几乎所有的文学样式都极其重视辞采、重视骈偶、重视韵律的形式美,只不过是骈赋在这方面的表现最为突出罢了。应该说,骈句偶句在此前已经不乏先例了,但是,像魏晋人这样认真、这样执着而在作品中这样频繁出现的,还实在没有。尤其是在韵律的自觉使用上更是前无古人。语言趋向骈偶化和韵律化,是时代对“美”的最重要的形式要求,这是魏晋南北朝辞赋的主导倾向,也是魏晋南北朝的辞赋不同于东汉抒情小赋的最显著的外在特征,更加区别于一直板着严肃脸而“劝百讽一”的汉大赋。
陶潜的《闲情赋》因为不是“劝百讽一”而单纯言情,在文学史上一直被视为有争议的作品,连最先对陶潜有高度评价的萧统也因此指责为“白璧微瑕”而大呼“惜哉”。其实,陶潜也是努力想要“有助于讽谏”的,其序中叙说作赋之原委时就有这样的表述。他在序中自谦说:“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意思是,即便文辞不能如前人那么优美高妙,我也是要仿作一篇的。这就说明在文学的“逐美”时期里,陶潜也有这方面的追求和能力。事实上他的这篇骈赋超过了古人,而且在后来几乎所有的这样题材的古代诗文中也找不到可以媲美的作品。“赋是一种大规模的描写诗。”①陶潜以这样“大规模”的描写,充分显示了赋的优势特点,也表现出其个体的艺术造诣、丰富情感和创造精神。此赋写得镂金错彩,缠绵悱恻,渴望与失望、欣喜与恐惧、热烈与冷静、欢歌与悲叹等情感交织,心理矛盾激烈,感情跌宕起伏,形成了极大的内在张力。特别是中间部分的“十愿”与“十悲”,更是不遗余力,极尽铺张扬厉,逐层开展,尽写热烈爱恋中的一系列感受,心理过程微妙逼真,充分显示了作者非凡的想像力和高超的驾驭力,形成了一气流转而百旋千回、自由奔放而酣畅淋漓的文势,形成了强烈而浓郁、悠长而缠绵的情韵,读来让人回肠荡气,生成一种快感的颤栗,久久沉浸于淳美的意境之中而不能自拔。
骈赋的出现,是文学的个性化表现的特殊要求,是文学真正成为“人学”的艺术特征,也是文学顺应了逐美的时代要求和趋势。这种对美的深刻需求,使魏晋人变汉大赋的乏情而为悯情,在内容上变大赋的炫耀性的堆砌为感发性的体物,因此在风格上也变大赋的富丽艳靡而为清疏幽怨,使骈赋成为那个时代文学形式美的代表和极至。即便要求近乎苛刻,文句、辞采和使事用典上十分讲究,但是,因为魏晋人执着的美的追求和高超的艺术技能,使极难对付的骈赋形式而达到“情兼雅怨”的标准,给人以美的享受,而绝少矫情、卖弄、堆砌的感觉,读后令人感奋而有袅袅之余音挥之难去。尽管有人说这些骈赋“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但是,它在体验世俗、缘情绮靡方面取得了极大成功,成为觉醒个体的忧患意识的悲鸣载体。这种在文学上突出性灵抒发和形式美的创造,无疑是文学发展上的一大进步,也是文学自身发展的必然要求和趋向。特别是到了齐梁,建立了美学、文论的系统,而欣赏论的出现,则是对骈赋的创作的总结,也是推动,并且使骈赋中运用和出现的美学的要素,渗透到了其他各个艺术乃至生活的门类里去了。朱光潜先生认为:赋本来是诗中的一种体裁。中国诗走上“律”的路,最大的影响是“赋”。诗和散文的骈俪化都起源于赋。朱先生解释说:“何以说诗和散文的骈俪化都起源于赋呢?赋侧重横断面的描写,要把空间中纷陈对峙的事物情态都和盘托出,所以最容易走上排偶的道路。”①朱先生赋的观念,严格意义上说是指骈赋,也就是说,骈赋不仅有其自身的形式优势,还对其他文体具有深远的影响。
三、魏晋骈赋的文体优势及其特征
魏晋人何以一定要用骈赋骋情呢?骈赋何以只有在这个时期最为畅行呢?思考这些问题很有意义。
刘师培在《论文杂记》中说:“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述,悉以排偶易单行,即非有韵之文,亦用偶文之体,而华靡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复殊于东汉。”⑦此论有两点意思为我们所同感:其一是骈赋出现于建安这个文风转变的重要时期,虽然其作者还没有自觉的文体意识,但是,在他们的撰述中,已经具备了骈赋的一些基本特点,而且,建安文人乃骈赋的开风气之先者;其二是因为这些骈赋形式的拥有,而使这些文字明显区别于东汉的抒情小赋。我们以为,虽然这种“文体复殊于东汉”,但又明显让人看到这是从小赋中胎脱而来,是在小赋的基础上而形成的一种更适宜表现幽怨情感且更具有绮靡形态的美的形式。或者说,骈赋的直接源头,其主要艺术养分是屈宋的辞赋,而不是汉大赋。大赋之旨归在于讽谏,也结穴于讽谏,而铺排堆砌过多,又往往带有炫耀和自赏的意味,不仅冲淡了主题,致使结尾处的讽谏显得乏力,特别是削弱了赋的文学性,以至于有人这样认为,在大赋中增删去一些章节其内容与主题都不会受到影响。故而,大赋成了一种“官学”,一种板的套路,一种浮肿而贫血的面目,而不是文学,更不是“人学”。
钟嵘处于骈赋的成熟期和高潮期,处于文学理论化、美学专门化的时代,他的《诗品》用“生命不谐”评论李陵的诗歌。钟嵘十分欣赏这种不谐的生命状态,欣赏这种生命状态中所产生的“幽忧”颤音,这实际上也是时代趣味的概括,是当时创作风格的总结性的提纯,自然也是对与诗歌同源甚至同质的骈赋的具体要求。他在《诗品》中多用“怨”来论述魏晋时期的诗人诗作,“怨”类字眼真有几十处之多。⑥钟嵘十分强调“怨”在文学中的地位,认为“怨”是与作者个人遭遇所引起的各种感慨分不开的,他在《诗品》中以“文多凄怆,怨者之流”评论李陵的诗歌,并分析了其形成原因,“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他直接用作者的人生际遇来阐释这种幽怨主题的因果。
何谓“生命不谐”的颤音?这是孤独、困惑、烦恼、骚乱、彷徨、惶恐、惊悸、惆怅、抑郁、孤闷、愤慨、哀伤等等,诸多情感混合而成的悲悯心灵的交响,这是生命处于被毁灭性打击的绝境中而生成的本能上的大激动和大震颤,这就形成了情感上淋漓奔放、纵横排荡 而若决江河的抒发之需求,“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钟嵘《诗品》)而在对于这种生命颤音的展与骋上,骈赋比诗具有更多的优势。生命的苦难以及这种苦难所引发的个体人生的深沉感受和思考,不长篇敷陈不足以舒展情怀。陈诗的要求和长歌的性质,即是情感抒发对体裁的积极选择,是性情展示的特殊要求。辞赋的丰富性、繁复性和华赡性,非常有利于表现深沉而激荡的情感,适应个体生命的复杂难言的哀怨和惆怅的含蓄抒写,形成感人深切的艺术效果。从这种文体的性质看,骈赋,倒很像是舶来品的散文诗。
从文体形态上比较,散文诗与赋一样,既是诗而又区别于诗。从表述的方式上比较,二者都是“独语”的抒发。可以说,独语性是散文诗最“正宗”的表现。何其芳就直接以“独语”称《野草》。⑧钱理群等也把鲁迅的散文诗说成是“‘独语体’的散文”。他们认为:“(‘独语’)是不需要听者(读者)的,甚至是以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紧张与排拒为其存在的前提:惟有排除了他人的干扰,才能径直逼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捕捉自我微妙的难以言传的感觉(包括直觉)、情绪、心理、意识(包括潜意识),进行更高、更深层次的哲理思考。”⑨以这些特征来看骈赋,在表述上也是完全酷似的。然而,我们的着眼点还不在其外形,而主要在于其内质,也就是说,在表现生命的大悲苦、大感动和大担当的情感和心绪上,二者有更多的共同点。法国象征派大师波特赖尔认为,散文诗“是以适应灵魂抒情性的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的特殊文体。考察散文诗的诞生,它是灵魂大震颤的产物。⑩在这种源自于人生大痛苦,源自于生命大悲悯的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上,让我们看到了魏晋骈赋的相似处。魏晋辞赋多写人生失意与哀悼悼亡的悲悯幽怨情感,这样的文体性质及其特征,与散文诗相通。魏晋人灵魂大挣扎而造成大震颤的存在体验,最适合用骈赋来表现。这就是骈赋的文体意义。刘熙载在《艺概·赋概》里说:“赋起源于情事杂遝,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11)古人所云,也说的是赋体的这种形式特点和优势。我们不妨取证于王粲的《登楼赋》。此赋抒写的不是简单的身世之忧。赋中万感齐发,百转愁肠,离乡之忧,寄人篱下之忧,厌恶战争之忧,流离失所之忧,落拓江湖之忧,明君难遇之忧,怀才不遇之忧,生命无常之忧,真可谓哀怨之极。生命的大痛感及其大担当情怀而生成的大激动,自是“诗不能驭”,不用骈赋不足以骋情使气也。作者先是以乐景衬忧,引发怀归之悲,再通过对惨澹萧瑟景色的描写,来烘托和强化因为漂泊不定,踌躇不安而身心憔悴的精神状态,又反复用典,多层次多侧面地表现激烈的感奋,情感如谷中之溪流,斗折蛇曲,在百转千回中到达抒情的高潮。
骈赋这种形式,决定了它擅长表现那种让作者心灵颤栗和生命痛感的深切内容,换言之,也只有这些内容,才是最佳骈赋产生的最佳心理状态。我们可以列举大量的作品来说明。曹植的《白鹤赋》、《蝉赋》、《鹞雀赋》等都是写他遭受迫害的幽愤,写他忧谗畏讥的惶恐,代表了其赋最高成就的《洛神赋》,也是表现在特定环境中的哀怨已极的悲剧心态;祢衡被害时年仅26岁,他的《鹦鹉赋》代表了这时期咏物赋的最高成就,是其身处逆境时的心灵写照。向秀的《思旧赋》虽然文字极少,却写得百感交集,深切曲婉;江淹的《恨赋》、《别赋》表现的是一种让“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生命痛感,古人说“读之英雄雪涕”;的《芜城赋》吊古而伤今,以遒丽之文辞、俊爽之格调而写悲惨景象和哀怨心境,让清人姚鼐赞之为“赋家之绝境”,他的《舞鹤赋》也写得驱迈苍凉,诗人“结长悲于万里”,其赋中“仰天居之崇绝,更惆怅以惊思”,表现的正是一种生命不谐的音符;庾信的《哀江南赋》被人誉为骈赋的最高成就,更是灵魂震颤的“危苦之辞”,赋中大量使典,形成了恢弘博大而苍凉悲壮的气韵和史诗般的结构,诗人满怀去国羁孤之怨愤而感慨道:“春秋迭化,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 总之,这种灵魂大挣扎而造成大震颤的存在体验,最适合用辞赋来表现。骈赋以敷陈取胜的文体优势,适合抒情者对于过多积郁在心的情感的发泄。笔者在评论鲁迅写作《野草》时的心态时是这样表述的:“作者在极度的幻灭和虚无中进入神秘和超升的大境界,在旧我速朽的大酷刑里,诗人在心灵炼狱经过深刻的恐惧、锥心的裂痛和极端的孤独后,获得了灭后新我诞生的大满足。”⑩ 我们以为,从文学发生学的角度看,这种创作心理和过程与魏晋重要骈赋作家是极其一致的。
《文心雕龙·情采》云:“昔诗人篇什,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12)刘勰比较诗赋而阐释情与文的关系问题,他所以轻赋而重诗,是因为赋体“采滥忽真”而生成的浮肿和贫血的形态。他在《文心雕龙·序志》里也说:“辞人爱奇,言贵浮诡”。(12)这些都体现了他以情性为上、标自然为宗的美学主张。然而,魏晋之际的重要辞赋作家正是出于“为情而造文”的需要,十分娴熟地运用骈俪的形式,而往往又都是在需要表现人生大悲恸、情感大动荡的时候而运用骈赋这种形式,善于用这种形式来发抒“危苦之辞”,因而形成了魏晋骈赋的悲悯主题和幽怨旋律。这种完全基于自我觉醒之上的文学的个性化表现的特殊要求,是文学真正成为“人学”和“美学”的时代需要,而非“为文而造情”的一种。我们以为:魏晋骈赋的成功,正在于其缘情绮靡美学观指导下逐美的实践以及所形成的骈俪美的形式。骈赋文学的失误,不是文体的失误,而是这种文体作者在追求绮靡形式时人文精神和悲悯情怀的失落,在于因此而造成的气格下沉和思想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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